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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章 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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玉勾挽起低垂青紗,暖閣內藥香裊裊,垂髫童子靜靜地侯在門前。

閣內是一派春光旖旎香艷異常的光景。

白玉一般的美人仰面躺在錦榻上,微閉著眼衣衫半敞,露出了一整片光潔的上身。

冷宿仇看著平臥在錦緞上人,殷言酌衣衫解開,露出胸前大片白凈的皮膚,他身子並不枯瘦,恰恰相反,他一身白皙光滑的皮膚,肌膚紋理之中透著一股粉澤的清亮。

只是如今這嬌嫩的血肉上,幾根細細的銀針在輕輕顫動。

冷宿仇雙眸微微收縮,竟帶了一絲緊張。

方豈有對著眼前的絕世美色仿若未見,他無動於衷地坐在塌前,專心撚著手指中的那幾枚細長的銀針。

一旁的紫金暖爐上,燃燒著艾絨升起裊裊煙霧,慢火煎熬著藥汁一直散發出熱氣,方豈有拔出一枚銀針,挑到軒窗前,就著些許天光,冷宿仇看到,尖尖的針頭上,一點點的暗黑的血色。

那是——從殷言酌身子裏拔出的毒素。

冷宿仇看著方豈有全神貫註地針刺,撚轉,提插,拔針,敷藥,如此反覆過了快一個時辰。

方豈有終於收起了最後幾枚細針,丟入了一旁裝著針灸器具的盒子。

“方先生……”冷宿仇低聲詢問。

方豈有擺擺手,擦了擦頭上冒出的汗——如此一場漫長的施治對於醫者來說也是一場考驗,方豈有用力過度的雙眼都浮出了血絲。

他說:“今日先如此罷。”

童子應聲走上前,扶起了殷言酌。

小廝伺候殷言酌穿上衣衫,他一身皮肉異常嬌弱,衣料摩挲略微碰觸到針口,都痛得忍不住輕輕打顫。

冷宿仇看到他低頭蹙緊了眉頭,趨身上前來:“怎麽了?”

殷言酌忍耐著搖了搖頭。

好不容易擺弄好了一身繁縟衣衫,殷言酌倚在軟榻,方輕輕地松了口氣。

冷宿仇在一旁詢問者方豈有:“方先生,他……”

方豈有手上忙活著收拾一旁的器具,一邊慢悠悠地答:“此毒在他體中,只怕已有三四年了罷。”

“遷延至內腑……”方豈有噠地一聲合上了盒子,搖搖頭道:“毒深入髓,無藥可解。”

冷宿仇臉上一白。

方豈有看看他,又搖了搖頭,起身要走。

冷宿仇出口挽留,聲音瞬間平靜得很:“方先生,今日不替他多清一點兒?”

方豈有不耐煩地看他一眼:“他身子太弱,急不得,慢慢來吧。”

語罷揮揮衣袖走了出去。

冷宿仇回到了錦塌旁,握住了垂在錦塌上的系著紫蘇方巾的手腕:“言酌?”

殷言酌微微睜開眼看了他一眼。

這時小廝進來通報:“莊主,西平驛胡管事在前廳有事求見。”

冷宿仇替他拉起了錦被:“歇一會吧。”

夜深,前院的廂房還亮著燭火。

方豈有仍在深宵挑燈夜讀,他查遍了江湖中所有記錄,最後一個身中此毒的人,死於十五年前。

死狀倒並無任何淒慘可怖之處,只是藥石枉效器臟衰竭而死。

只是這種索命般的漫長折磨,才更加讓人生不如死。

久遠的江湖志中有記載的中了此毒數十人,有好幾人都是在絕望中選擇提早自盡而亡。

配制此毒的方子在江湖中早已失傳,更逞論有任何解藥的藥方。

殷言酌不知為何身染此毒,冷宿仇替他請盡了天下名醫,這一條命是勉強保住了,卻註定此生只能纏綿病榻。

他這幾日下來能清除的毒素,只是他體內一小部分。

身上的氣弱體虛之癥,更是需要時日調理。

只是相較於身旁伺候著的人萬分小心,偏偏這病人對於自己的身子,卻是毫不在意。

若不是朝冷宿仇開了天價診金,這麽麻棘手的病癥這麽討厭的病人,他寧可潦倒酒肆喝杯杏花酒。

冷宿仇對於承下之事並未拖延,這幾日已開始著手調動手下人馬,毫不避諱讓他得知,相反還提了好幾次將殷言酌托付於他。

只是這鼎縱山莊上下厲兵秣馬的緊張氣氛,自然而然地瞞住了深居後院的殷言酌,冷宿仇早下了令,誰都沒膽敢去驚動後院那位爺的千金之軀。

冷宿仇又是在一日的傍晚時分踏入了熟悉的雅致院落。

檐下婢子提著燈籠點起燭火,一縷香燭的輕煙從閣內輕輕飄散而出。

他掀開青紗垂簾,走進了暖閣。

身姿修長的玉影半倚在暖塌上,兩個青衣童子正在伺奉他吃藥。

一名童子端了藥捧到他身前,低聲輕喚:“殷爺?”

殷言酌蹙著眉躺著,聞言張開了眼,手略微動了動想要擡起來,卻在下一刻又垂回了塌上,然後閉上眼輕輕搖了搖頭。

卻是仿佛連擡手的力氣都使不出了。

站在一旁的小廝見狀,用青花長柄的白瓷湯匙勺了一口,送到了他嘴邊。

殷言酌略微張嘴,吞下了那口藥汁。

冷宿仇走了過去,接過了藥碗,沈聲道:“下去罷。”

小廝躬身退了出去。

冷宿仇坐到了錦塌旁一個繡墩上,將藥汁送到他唇邊,等到他又咽了一口,才問:“今日去了黃金臺?”

殷言酌倚在塌上點了點頭。

冷宿仇皺眉:“累成這樣。”

殷言酌又喝了幾口,不再肯張開嘴巴,喉嚨中發出輕微氣息:“不要了。”

冷宿仇聲音低柔似水:“再喝一點兒。”

殷言酌費力地又咽了一口。

冷宿仇將藥碗擱在了一旁,伸出手指輕輕地抹去了他嫣然唇邊的一滴藥汁。

取過綢帕擦了擦手,這才坐在他身旁,摟住了他的身子。

冷宿仇蹭了蹭他的臉頰:“以後若是身子乏,黃金臺就不必去了,養著身體要緊。”

殷言酌繾綣地依偎著身後的壯闊的胸膛,唇角卻挑起一抹輕微的冷笑:“總要做做樣子給下人看……一個連提起一柄劍的力氣都沒有的藥罐子……占著你鼎縱山莊這高權重位……”

他低低喘了口氣:“冷莊主控制人心,總是要隔岸觀火方可洞燭先機。”

冷宿仇不接他的話,只淡淡地答:“你今日累了,少說兩句罷。”

殷言酌嘴邊笑容加深,仿佛真是體貼入心的喜悅。

冷宿仇低下頭封住了他的唇。

耳鬢廝磨地在錦塌上溫存了一會,殷言酌突然按住他的胸口,忽然想起了什麽,微弱的開口:“你前幾天出門,可是見到了玉玉?”

冷宿仇料不到他會問,楞了一下才點點頭:“是。”

“她如今可好?”

“她一身男子裝束,我在雷震天手下認出她來,但怕暴露她的身份沒有上前,事後讓影二去打探了一下,據說是在霹靂堂下做了一名鞍前探史。”

殷言酌按著額角低低嘆了口氣:“她一介女子,孤身流落江湖……”

冷宿仇不以為然地答:“你我好吃好喝供著她,她卻不願殷府上做她二小姐,偏偏要任性闖蕩江湖。”

殷言酌憶起往昔明眸皓齒的綠衫少女,清冷的眸色也帶了點兒暖意:“她幼時那麽乖巧,琴棋書畫無一不通……那時她最愛在晴川閣外撫琴……”

冷宿仇別開了臉:“你要是想念臨江,待到夏天暖和點兒我陪你回去住一段時候。”

殷言酌唇邊浮起淡漠笑意:“家已不是家,回去又能如何。”

冷宿仇語氣平平:“那就先安心養病,你身子也受不住這麽遠的舟車勞頓。”

“冷莊主……”殷言酌喘了口氣,低低地說:“殷玉玉總算做過你半年未過門的妻子。”

冷宿仇伸出手扳起他的臉,望進那雙清寒眼眸深處,英挺面容上是刀鋒般的冷漠犀利:“殷言酌,我自派人會護她周全,你不用激我。”

殷言酌驟然被他大力拖起身體,心口一陣沈悶的劇痛襲來。

“是麽……”他卻仍是笑著低低喘息:“那就……多謝、冷莊主……”

冷宿仇仿佛被人迎面捅了一刀似的,原本暴怒的神情瞬間慘淡了下去,他一把松開了手。

殷言酌乏力地倒在了靠枕上。

冷宿仇看著他伏在錦塌上,扯住了胸前的衣襟不停地喘息。

終於還是忍不住緩緩伸手,扶起他輕揉他胸口,助他呼吸順暢一些。

殷言酌閉著眼躺了許久,身子方有了一絲力氣。

他旋即掙開了冷宿仇的懷抱。

冷宿仇看著他支起身子,坐到塌沿扶住了手杖欲起身離開。

他驟然出手握住了那琉璃骨頭一般脆弱的手腕,嘶啞的聲音:“言酌,你要待如何,才能原諒我?”

殷言酌回頭望他,那雙眸是深潭古水一般的無波無瀾:“我殷言酌落得今日地步,完全是咎由自取,怎敢同冷莊主提這“原宥”二字?”

看著他那一派漠然的冷靜,冷宿仇雙目射出狠厲之光:“的確,病得這般七死八活,是你殷大公子自找來的。”

殷言酌手一抖,松了開了手杖,撐著錦塌低低咳嗽起來。

冷宿仇幾乎咬碎了牙根,一字一字地道:“我也不求你原諒,你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,你三生三世都是我的人,生來同眠,死了也要和我同穴而藏!”

殷言酌聽罷身子狠狠一震,猛地擡頭看他,慘白的面容浮起淡淡青筋,就連雙唇都因為惱怒而微微顫抖,他倏然而起,揮手一掌對著冷宿仇扇了過去!

寒冷的指掌落到臉頰上,清脆一聲響。

殷言酌嗆咳一聲,隨即虛脫地倒在了軟榻上,累得臉上一片慘白,撫著胸口不斷地艱難喘氣。

冷宿仇只一動不動地坐在塌上。

只見身前的人氣喘得愈發激烈,喉嚨中嘶嘶作響,神色越來越痛楚。

冷宿仇要扶起他。

殷言酌奮力一把摔開了他的手,而後又是一陣上氣不接下氣的喘息。

冷宿仇擡手熟練地從懷中摸出了一個瓷靜瓶子,倒出了幾粒藥丸,扶起他身子放入了他口中。

然後伸掌抵住了他的肩井穴 ,綿延不絕的的真氣緩緩地輸入。

藥效漸漸發作,殷言酌終於止住了艱難的喘息,清白的臉龐只剩下了微弱的呼吸。

冷宿仇摟著他柔聲道:“言酌,睡一會兒。”

殷言酌仿佛被抽幹了最後一絲力氣,只昏昏沈沈地合眼緩緩睡了過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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